叶剑青:复合的“世界”

叶剑青:世界

東京画廊+BTAP / 北京

2020年10月17日-12月12日



798艺术:自然是你作品的主题,事实上,东西方古典绘画中均有对自然风景的表现,选择这个题材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或者说,你在此类题材的创作中意欲突显、寻找的是什么?

 

叶剑青:中国人的自然观跟西方人的自然观存在差异。西方人的自然观其实是一种二元的,或者说是以人为中心去观看世界的。但中国人的自然观讲求天人合一,人是融入到自然里面的,是自然中的一部分。所以我在创作这批作品时还是从艺术跟世界的关系这个源头进行思考,试图营造一个跟20世纪以来的西方绘画本质上有所差异的场域,或者说寻找一种思想结构和文化结构上的差异。


中国宋代山水画其实是到了一个非常成熟的阶段,它在世界绘画历史上是很独特的,既不同于印象派时期,也不同于文艺复兴时期的风景画。不仅是它的绘画语言本身,还有它折射出的思想结构及观看世界的方法,都具有很强的独立性。这其实跟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一些关联,现代化以来,人类一直在改造、掠夺,甚至是破坏自然,但是东方文化和自然之间其实是一种共生的关系,它提供了一种独立价值及应对方式。所以我觉得需要重新回过头来创作一种不同于西方现代化模式下的自然题材绘画,它包含了自身独立的艺术观、世界观,以及文化系统。


798艺术:在你的画面中,具象与抽象元素以一种并置的形式出现,且洋溢着一种氤氲之感,这是否是对传统“意象”概念的借鉴?

 

叶剑青:西方抽象绘画是从具象慢慢抽离出来的,它的脉络很清晰,是一种非常理性、科学的方式。但中国的绘画其实一直是处于具象和抽象之间的一种状态,或者说介于客观和主观之间的一种状态,虽然存在波动,比如我们可能会觉得范宽的山水画更客观一点,而黄公望山水画中的抽象元素、主观元素可能会更多一点,使用宣纸后就更容易产生抽象的因素,水墨的晕染会使画面出现更多的偶然性,但始终没有走向极端。在主客体关系的把握上,北宋绘画达到了一种最好的状态。


当下我们难免会受到世界范围内各种因素的影响,比如说西方的抽象绘画,但我又没有完全把自己变得特别客观,因为我接受的教育以及绘画经历还是非常综合的,形成了一种综合的知识结构,所以在创作中会呈现出不同的角度,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种综合、复杂的面貌。既有比较具象的形,又有抽象性元素。这种抽象性跟波洛克、蒙德里安作品中的抽象性又不一样,他们的抽象还是比较理性的,或者说是可分析的,但是我画面中的抽象性更多的是一种气息的流动,它很主观,瞬息万变,有很多偶然性和不确定性。


798艺术:你在创作中采用了油彩加矿物颜料作为媒介,这是出于怎样的考虑?

 

叶剑青:我之前基本是两种类型的颜料单独使用,是两个独立的方向,但是到了一定时候,尤其在疫情期间我就走到了一个节点上,以前的经历和因素慢慢地就融汇到了一起。我们的大环境其实是很西化的,包括油画的传入,在跟它打交道的过程中,会跟自身的文化脉络结合起来。文化的发展方式其实就是1+1或者1X1,由此产生出一个新的复合式的变化。它不是一个单向的发展,比如梵高对东方文化的汲取,毕加索对非洲艺术的借鉴,都会产生出新的艺术面貌。


我把这两种颜料结合后,产生了审美韵味层面的第三种感觉。这其实就是我们现在的处境,在全球化的环境中保持自己独立的面貌和价值。单线发展会越来越窄,不管是完全现代化的方式,还是完全传统的方式,到一定时候都会面临一种困境,它需要一种新的激励和活力,产生出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艺术面貌。


关于水油结合的方式,一开始我考虑的是技术上融合的难度,后来我意识到更难的存在于思维结构和观看方式层面,如果这方面能够打通或者有一个新的呈现,技术问题就会迎刃而解,它就会很贴切、很自然、不生硬。当你跳出材料本身,站到另外一个角度后,材料会帮助你打开一个新的知识构架,它会慢慢跟你融合。比如在白发一雄的作品中,西方的颜料和东方式的表演就会自然相融;再比如波洛克的作品中也包含了超越材料本身的艺术思考。


798艺术:在这批新作中,你采用了统一的蓝色调,并在此基础上营造出丰富的层次感,令人联想至“墨分五色”的概念,能否谈谈你对色彩设定的思考?

 

叶剑青:互联网时代,我们获取信息、资源的方式越来越便利,这是一个不断逼近世界的过程,但其实你跟自然的关系是越来越远的,我们的处境也越来越抽离、异化,所以我就想怎么样能够通过我们的文化、思维、艺术作出一点应对,我想慢慢往远退,在这个过程中你跟世界会重新树立一种关系,在对自然索取的同时对它保有一种尊敬。


在艺术的方式、方向上,我们需要对现代性进行反思。针对西方的极简艺术、抽象艺术,东方有像韩国单色绘画这样的实践,探索如何在西方艺术这个架构当中体现一种东方性。我沿着这个方向思考自身的创作,也就是我们东方艺术,尤其是东亚艺术在这100年里面,在一个全球的处境里面,怎么样用自己的一个相对成熟、完整的知识结构或者创作方式作出贡献,所以这既是一个单色绘画的方式,也包含了中国春秋时期“尚素”的理念。我们也可以把墨色理解为素色,中国人在色彩上有一种独特的审美,比如水墨、青瓷,都是在一种色系里面产生出无穷的变化。蓝色会让人产生一种深邃的视觉上的印象,这是一种对遥远的宇宙的憧憬与想往。这几种元素融汇到一起,形成了一种特有的文化层面的语言方式,它既不同于西方极简绘画,也不同于韩国的单色绘画。


798艺术:西方的风景画往往会有一个比较具体的参照对象,也会有很明确的画面预设,但是中国传统山水画并非是严格地遵循现实参照物,你在创作之初是否会对画面有明确预设?

 

叶剑青:西方的风景画是对世界的还原、模拟,古希腊的艺术观中就有模仿说,模仿说有不同的层级,比较高一层级的模仿既是针对表象又是针对精神。但是中国的山水画既有这种比较高级的模仿,同时又包含了个人与世界的一种贯通性,也就是把自身融入到这个对象中。


比如范宽的《溪山行旅图》,作者其实已经在这个画面里面了,因为他就是以游走的观看方式进行绘制的,它不像西方的风景画是通过一个孔看出去的,只有西方的文化系统才会出现照相机,照相机就是通过人——这个绝对的权威去评判世界或者寻找世界。其实中国发明小孔成像比欧洲更早,在春秋时候就出现了,但是我们就没有发明出照相机,因为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与西方不同。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中有写生、有整理,也有作者自己的想象,他把这几个元素综合起来,达到一个平衡。不同元素融合的结果和每个人的造诣有关。范宽相对来说更客观,同时又具有一种崇高感,黄公望的画面更为散淡,传达了一种萧瑟疏远的心境,对应了元代的一种文化处境。我自身的创作也是在寻找一种平衡,画面中的形象有出处,但一定也包含想象或者重构。面对现代化社会的迅速发展以及传统的影响,逐渐呈现出一种与当下处境相关的、特殊的、复合的创作方式和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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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剑青·世界”東京画廊+BTAP展览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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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剑青《世界9》布面油彩 矿物色 150×200cm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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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7》布面油彩 矿物色 290×592cm 2020


文:王薇

图:東京画廊+BTAP